走向地狱之门前的中场休息进行时
2013年4月6日，星期六。
到了下午，就看到了新闻连篇累牍的报道。
北纬四十度的极光。
电视上说是因为地磁场扭曲和小规模太阳风暴的共同作用。从科学道理上，这解释听着似乎挺完美的。可是，我总还是有点放心不下。
我想起了夜寒看到极光时的表情，她看起来很害怕，很担忧，可是，她并不像我一样惊讶。
她的眼睛就像在说：“唉，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”，而不是“天哪，怎么会这样？”
可是，她一直和我在一起，怎么可能预见到会发生什么不可思议之事呢？
难道，这些极光是时间旅行的副作用吗？
完全想不通原理何在。
不管怎么说，看她的样子，一定知道些什么。
我回想着之后发生的事。
一直到送我出庄园的门，她都始终板着脸。
“你的伤……不要叫医生吗？”我试着表现出关心。
“很快就会好的。”她坚持道。
“让我看一下……”
“不要。”她严词拒绝。
我离开时候，她也没有挥手告别。
看到极光的时候，她就已经一切都明白了吗？
我完全没有头绪。
“唉……”我长长呼出一口气，仰面朝天倒在床上。下午再上课的时候，我一定要问个清楚。如果又是什么让她痛苦，烦躁，不安的秘密，我一定要帮她解决困扰，虽然我很弱小，但肝脑涂地，在所不辞。
因为，我已经欠她一条命了啊。
“墨非，来吃饭啦！”妈妈在餐厅里高喊。
“哦……”
通常我总要拖个一刻钟半小时的才磨磨蹭蹭地挪步，饭都凉了。为此，妈妈没少埋怨，好像我辜负了她精心雕琢的菜艺。
不过今天，我巴不得赶紧坐到餐桌边开动碗筷，好摆脱这股要把头想炸的纠结劲。
“我来啦！”
“唉，你不在这段时间，猫可抓狂了。”妈妈念叨着，把怀里端着的三盘菜摆在桌上。“从昨天晚上到刚才，一个劲疯了一样用爪子嘎吱嘎吱挠着门。我们还以为它已经拆腻了纺织品，要开始学着拆木制品了呢。”
“要是它真的学会了，那可只能遣送它回北大了。”爸爸一边把米饭拨进碗里一边说，“多半是因为春天到了吧。”
“可是它一点也不叫啊，发春的猫哪有不叫的。”
“那难不成它感知到极光了？”
“昨天晚上就开始闹了，那时候极光还没出来呢。”
“不都说猫有惊人的预感吗？”
“那只是迷信吧，我可不信它对太阳风暴能有什么预感。”我插嘴道，虽说，我也不知道老爸的猜想里有几分是认真的。
“不一定是迷信哦。所谓的迷信之事，并不一定是子虚乌有，而很可能是现实存在，只是我们还不能理解的事罢了。”老爸摆出一副很有哲理的派头。
好像夜寒也和我说过类似的话。
不过，我还是不相信那只肥胖的虎斑猫能有如此神通。
午饭后躺了一会，心情却怎么也静不下来。看看表已经一点多了，我爬起来再次赶往京林园林。
这次总算记住了把表戴上。
管家带着万年不变的笑容给我开门。
夜葳在大厅一侧弹钢琴，弹的是我没听过的曲子。
我不在的时候，这家伙有认真学习过吗？
而且她也不像是在认真按着谱子演奏，似乎只是有一个大致的主题，其他的就是随心所欲地耍弄一些花活，像是把音乐会钢琴当爵士钢琴玩。
我装作认真听了半分钟，回头问管家。“夜寒呢？”
“小公主感觉不太舒服，先休息了。”他干脆地回答。
脸上还带着那副微笑。
哦，对嘛，她受了很重的伤来着，休息几天算是轻的了，恐怕免不了要耽误她备考。
真讨厌，小公主遇到了这么严重的危险，这个管家怎么能这么无动于衷？
他应该知道昨天我和她在一块，知道我亲眼见到了事情的前前后后。但他还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生，用这种对付局外人的腔调打发我。
我突然有一丝冲动，想揪住他的脖领子对他吼出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怪异。
可是，看到他那副恐怕就算世界毁灭了也不会改变的温和笑容，我失去了这么做的动力。
他帮不了忙的。
甚至，他并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。
出了这么严重的事，夜寒的父母也没有反应吗？
不论话里话外，都能听得出他们那么宠爱夜寒，为什么在这种时候却不闻不问？
夜寒也没有向他们求救，而是让他们在异变发生时离开庄园。
恐怕，她很清楚，不论是他们本人还是他们能仰仗的力量，对这样的怪异都无能为力。
那她为什么要向我求救？我不比他们更无能为力吗？
我甚至需要她的保护，才侥幸从昨天的险境活着回来。
又回到了这个解不出头绪的迷。
脑海里闪现出昨天她不停地重复着对不起的样子，让人心寒。
“夜寒今天要休息，正好给我补一下课吧。你们昨天都讲了什么。”夜葳扣上琴盖，站起身朝我走过来。
“没什么，昨天她也不是很听得进去，早早就下课了。”
“你说的‘早’是今天早晨的‘早’吧。”她口气硬梆梆地说。
我怔了一下，找不出合适的措辞。“因为……后来出事了。”
“随便吧。”她换回了淡然的口气。“我也不想知道你们的事。”
呃……她怎么会这么想？
幽灵玩具的事，她一点都不知道吗？那她认为夜寒为什么要她们昨天出去住啊。
“夜葳……”
我想把昨天经历的事，所有怪异的事，告诉她。
可是，从哪说起呢？怎么才能让她相信呢？就算说了，又能怎么样呢？
“上课吧。”她截断我的话头。
我突然有一点体会到了夜寒的感觉。
是啊，这种事，怎么和别人说啊。
周六的课程在冷淡的气氛中拖着步子往前展开。
夜葳又沏了壶茶，只拿了一个杯子自斟自饮，完全没有让我品尝评鉴的意思。
当然，更不是两个人共用一个杯子的意思……虽说我本来也没有如此期待。
看她的脸色，如果我吵吵闹闹要欣赏她的茶艺，她说不定会用滚烫的茶杯在我的手背上烙一个家族徽章。
搞不好，她在中学时代的追星族里，会有人梦寐以求受此刑典。
“大小姐……好痛，但是好幸福……”
不不不，我可不是这种变态。
才没有把这样有失老师尊严的话说出口呢。
“Bye-bye.”下课的时候，她用平板的声音说。
既没有微笑着挥手，也没有说“下次见”，更没有送我出门。
她还沉浸在前一天的坏情绪里，如果没有因为妹妹的事而沉得更深的话。
但我没有余力更多地体会她的感受。
回到家里，整个晚上和周日，我不住地翻出手机查看信息。盼望能像那天一样，“意外”地接到小公主的来信。
但是，手机一次都没有响过。
难得的周末慢慢逝去，我看手机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。
我下定决心，直接发短信过去问她：“没事吧，伤好些了吗？一定要叫医生啊，好好休息。”
满怀期待地端着手机等了足足有一刻钟。
石沉大海。
也许她一直缠绵病榻，没看到手机。
唉，也没问过她有什么聊天工具之类的。现在这样子，怎么找到她啊。
也不对，像她这样的高三学生，这一年都不会怎么碰电脑吧，有qq或者msn号又能怎么样呢。我想起自己高三时候的状况。
我攥着手机在屋子里转来转去。
最后还是忍不住。边安慰自己“只是打个电话，肯定不会把之前积累的好感度一口气破坏光”，边鼓起勇气拨打她的手机。
结果没有人接。
真泄气。
简直想骑车冲到她们家敲门去。
虽然自己也知道，那么做肯定于事无益，只会给她添麻烦。
再一想到夜葳这几天可怕的眼神，我彻底失去了登门拜访的勇气。
夜葳太好强了，不喜欢别人超过自己，更被人关注，即使是妹妹也一样。
说不定，正是比她小，比她更受父母宠爱的妹妹，尤其让她神经敏感。
要是让她认为我把注意力全放在她妹妹身上，只会让她的自尊心受到挫折。
怎么办才好啊。
“你失恋了？”周一午休的时候，我正心不在焉地拨拉着土豆烧牛肉。突然迎面砸过来这么一句可怕的质问。
虽然完全不是事实，但我耳朵里莫名地一阵嗡鸣。
语言堵在了嘴里。
每当心情站在谷底，就有人送铲子给我。
“还是，没有恋爱就先失恋了？[1]”
虽然仍然与真正的原委相去甚远，输送负能量的功率却有增无减。
人的直觉太敏锐有时真不是好事。
特别是，有些人的天线生来波段错误。
我继续致力于勺子和土豆的战争。牛肉已经灭绝殆尽，土豆块哀鸣着坍缩成土豆泥。
“十五岁以下的终身成就奖太难颁发吗？”吴名压根儿不在乎我的沉默，锲而不舍地发问。看他诡笑得越来越开心，真想用盘子里的土豆泥给他做层面膜。
“你在说哪国话，为什么我一点都听不懂？”我冷冷地说。土豆泥已经快要变成了豆沙，话说有土豆沙这种东西吗？
因为我低着头，吴名几乎是趴在桌子上，狡黠地笑着，从下方捕捉我茫然的目光。
“如果不是恋情波动，你今天为什么看起来一副呆呆兽要进化时候的表情？”
“那是什么表情？”
“简单形容就是又呆呆又受的表情。”
“……总比你天天都是摩可拿[2]要生蛋时候的表情强。”我开启自动还击模式。
他的脸色风云突变，转为愤怒的抗议。
嗖……
什么东西闪电似的点了一下我的盘子，倏忽来，倏忽去。
原来，是他的筷子。
像翠鸟捉鱼一样，呼地从我的盘子里抓起一块牛肉，扔进自己主人的嘴里。
真奇怪，据我刚才的观察，野生的牛肉块应该已经从这个盘子里灭绝了才对。
嚼嚼嚼。
我低头望向自己的盘子。加大探测功率，搜寻残余的牛肉。
一定要抢在他前头。
“我最近听到一个说法。”这家伙明明嘴里塞着食物，声音还不肯闲着。“萝莉控是因为下面大小只适合萝莉，你怎么看？”
“巧的很，我最近倒是听说，爱吃牛肉是因为智力水平只适合母牛呢。”我终于稳定心神，针锋相对。
嚼嚼嚼……咕噜……
嗖……啊呜……嚼嚼嚼……
看来语言已经不足以保护我的食物了。
我叹了口气，把盘子往他那边推了推。
“我说，老弟，你是真有什么苦恼吧。”
我刚想含糊其辞，一转念，对付这个家伙，不能坚壁清野，必须引狼入室，再关门打狗。
“是啊，表白被拒，然后是无限的放置play，我都怀疑自己的主线攻略剧情是不是已经不可逆转地走向bad end了。”我神态夸张地撒谎，调动他的胃口。
“我就说嘛！”他拍了下桌子。我的盘子和里面的土豆泥一起跳了起来。
“庆幸吧，有我这种恋爱达人在你旁边，能给你提供宝贵经验教训。”他拍着胸脯说，“……啊不，抱歉，我的历史战绩中只有经验，迄今未遇教训……”
“吹下这种牛皮，打雷天你还敢出门吗？”
“……看在我们的交情上，有寡人倾囊相受，你还不马到成功？”
他好像没听见我说话。
那就别怪我继续打击他了，正好心情不佳，这家伙非要往枪口上撞。
“吴名，我说啊，既然你的历史战绩那么辉煌，那你的战利品呢？”
“什么战利品？”
“你的女朋友……或者女朋友们呢？也给我个机会膜拜一下啊。”
“这个嘛，这所学校的女生实在魅力值不足，让人提不起攻略的意愿。我最近，一直在寻找能让我燃发兴趣的少女呐。”
“嗯别着急，我会帮你在石头下面翻翻。”
“……”
“或者在蜗牛壳里找找。”
梆！
警报！脑袋遭到了什么东西的直接攻击！初步判定，来袭物体为某个室友的微积分教材。
眼前出现了金色星星乱舞的特效。
“醒醒啦！你今天怎么回事，一点都不对劲。”
“对不起我错了请务必原谅我。”我动作夸张地双手按在桌子上叩头谢罪[3]。
“行了吧你。”
“不不不，我真的进行了深刻认真严肃的反省和自我反省，批判和自我批判，真真切切地意识到我错了。好兄弟……更正，我们全人类的恋爱专家先生，请务必指教我该如何去做，像王二小指引皇军的扫荡，像灰太狼带领迷途的羔羊。”
大概真的是心情糟糕，我自暴自弃地吐出一大堆带刺的台词。
吴名皱起了眉。
他当然不是听不出话里的挖苦。
但出乎我意料，他什么也没有多说。
“知错能改，善莫大焉。那就让我来为你指点迷津吧！”
他看出我情绪低落，完全没有吐槽我说的话。
他是真的想给我出个点子。
虽然，他对我压力的来源的想象，恐怕完全错误。
虽然，他还是不忘了在嘴上占点小便宜。
但他想帮助我。
尽管被我讽刺挖苦，但他没有走开，而是努力想敲醒我……当然，也许只是单纯地想用教科书敲我。
不管怎么说，突然有一点被他感动了。
我点点头。
“有一个最简单的方法不知道你试没试过，去她的社交网站页面和她互动啊。”
“那是什么？”
“就是校内啦，微博啦，豆瓣啦，等等。哎，你这种小男孩，一点也不懂女生的心思。她们都喜欢被关注的感觉。去她的社交网站页面，写留言，转发、评论她喜欢的帖子和图片，假装你也有和她一样的爱好和关注。让她觉得你在关注，她会有成就感的。听你的意思，你们在现实生活里也不是没有交集，这么一来二去，很快距离就拉近了。”
似乎有那么一点道理。
夜寒会有什么样的爱好和关注呢？我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。事实上，陷在这样绝望、危险的境地，我不觉得她有心情，有闲暇用什么公共社交网站。但是也不妨一试。
特别是，也许，在异变发生之前，她曾经过着比较普通的生活。那段平静的时光，很可能会在社交网站上留下记录吧。说不好，就是这段时间以来，异变带来的打击，才让她变得这么少言寡语，性格内向。
虽然，很难说这能对解决她的问题有多少帮助，但是可能能告诉我一部分异变的原因吧。
最后还有个藏着的小小盼望，我也是想偷偷多了解一点她个人的。
比如……她有男朋友吗？
“当然啦，你也不能老追着人家没话找话，不然，人家会觉得你在骚扰，然后你就被咔嚓，拉黑拉黑。”吴名说着，伸手在自己的脖子上比划了一下。
听起来挺像那么回事的。
堪称认识他大半年到现在，他最有理有据，令人信服的发言。
难道他真的有恋爱专家的潜质吗？
“好！”我努力振作精神，呼地站了起来。
虽然心情还是阴天，没办法，自己主动提振士气吧。
“就按你说的办了，恋爱专家。”
“喂，成功勾搭上的话，不要忘了把她的页面链接发给我啊，我要去加她好友。”
勾搭是什么意思……这家伙的用词还是自带一层奇妙的绅——士风范。
“放心吧，绝对不会发的，你太危险了！”我把头摇得像拨浪鼓。
[1] NETA自《猫物语·白》中，羽川翼的自述。
[2] 日本漫画家团队CLAMP笔下的卡通形象，曾在《魔法骑士》、《xxxHolic》、《翼·年代记》等多部作品中登场。基本形象是一个黑色或白色的团子。
[3] 模仿《潜行吧！奈亚子》中，奈亚子被真寻用叉子威胁时的动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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